祝書民:殘破文物在其手中重煥生機

人需要醫(yī)生,文物更需要醫(yī)生,因為這些記載著古代社會各種信息的不可多得的國寶,一旦出土重見天日,由于外在條件(即溫度、濕度、含氧量變化)的變化與人為的因素,稍有不慎就會面目全非,喪失了它原有的價值。

祝書民,就是文物醫(yī)生中的一員,他原是中國文物交流中心的研究員,文物修復專家。經(jīng)他手修復的著名文物不下百件,一般文物,古董簡直是難以計數(shù)。此君是科班出身,1975年畢業(yè)于北京大學歷史系,畢業(yè)后分配到中國歷史博物館工作。

祝先生是個不甘寂寞的人,他的本職是設計布展,但對文物修復卻情有獨鐘,那時候正值“文革”后期,業(yè)余生活極度貧乏,他的鄰居楊先生是中國歷史博物館的修復專家,沒事時,他常去登門聊天,看到楊先生的一雙巧手將體無完膚的文物修復得天衣無縫,他也不禁躍躍欲試,試驗先從自己的家里展開。他常常將茶杯、盤、碗打碎,再將它們修復。1982年,古玩舊貨市場也開始出現(xiàn),祝先生逛潘家園地攤,專門收集廢銅爛鐵,破碗爛盤子,修復后送給親朋好友,他嚴格遵守文物工作者的紀律——個人不收藏文物,收集舊貨的目的只有一個——練手。

翻來覆去看不出修復痕跡

祝先生的博古架上,有一個宋朝龍泉窯青瓷香爐,瑩潤光潔,開片自然,釉面眾珠攢沫,一看就是件頂級藏品。祝先生笑著對筆者說,這是剛修復的,您找找原來的毛病。筆者翻來覆去地找,愣是沒發(fā)現(xiàn)修復的痕跡,祝先生提醒說,這個爐的一只足是后配的。仔細審視后,筆者終于將那只后配足找了出來。

祝先生又拿出一件西晉青瓷臥羊瓷塑,說:“該器造型粗獷,神態(tài)生動靈氣。尺寸為長22厘米,高16厘米。應是青瓷中的精品。這是收藏家韓先生的心愛之物,但可惜的是頸部折斷,使器物價值大大降低!

眾所周知:青瓷是我國古代最主要的瓷器品種,原始青瓷始于商周,三國和西晉時青瓷水平迅速提高。具體體現(xiàn)在胎成灰白色,質(zhì)堅,吸水率在0.5%以下,顯氣孔率在1%以下。釉面光潔,造型多樣,印花,劃花和堆貼裝飾等手法并用。此青羊雖是臥姿,但動感強烈,特別是臥羊肋下生翅,更體現(xiàn)了古人非凡的想象力。我國古代由于“羊”與“祥”諧音,有“三羊開泰”和“大吉羊”之說。經(jīng)過祝先生精心修復后,西晉青瓷臥羊瓷塑又再現(xiàn)了古之風采。

另一件清乾隆仿成化黃釉碗,碗底書“大明成化年制”六字雙行雙圈青花款,其釉色滋潤,曲線流暢,青花發(fā)色淡雅。拿給祝先生時,碗沿有一塊缺肉,且有多道沖紋。由于持有者特別喜愛,希望祝先生修復。

祝先生經(jīng)過翻模補肉,反復的配色對比后,將此碗成功修復。不仔細觀察,絕對不會看出這是一件殘品。

祝先生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修復工匠。他有很高的文化素養(yǎng),淵博的歷史知識和文物知識,再加上他過手了成千上萬的文物精品和真品,因此,一件東西拿到手里,值不值得修?如何修?修復后能達到什么效果?他都了然在胸,猶如文征明筆下的大畫家畫竹,是“胸有成竹”后才動筆,因此,他的每一道工序都是必須的,他的每一筆都是追摹古人的。而那些蹩腳的工匠,只要能賺到錢,糊弄糊弄就行了。相比之下真有天壤之別。

飛赴美國修復了展出的兵馬俑

祝先生是誠信忠厚,豪爽義氣,待人接物是快人快語。中國歷史博物館與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合并以后,進行機構(gòu)改革。祝先生主動讓賢讓位,申請退休,并直說,單位有事隨叫隨到。退休后,他到古玩城亞運村市場租了一間鋪面房,名曰《宣古閣》。取大力弘揚中國古代文化之意!熬坪貌慌孪镒由睢保O壬氵M一隅,但慕名而找上門來的人還是不少。祝先生對送上門的修復品,首先是仔細鑒定,評估,并如實告之其價值,修復費用。有些確實是修復后不抵原值的,祝先生總是力勸“別修了”。按理說,只要顧客要修,送上門的買賣,不做白不做,但祝先生不為金錢所動,完全站在對方立場考慮問題。     

祝先生是文玩醫(yī)生中的大腕,幾十年來,他活躍在文物修復的舞臺,許多著名的考古挖掘現(xiàn)場都留下過他的足跡,聽他歷數(shù),簡直有嫉妒羨慕之感——他太有眼福了。著名的如陜西的秦朝兵馬俑,四川廣漢三星堆,廣州南越王墓,河北滿城中山漢墓,陜西扶風法門寺地宮,山東大汶口陶器,甘肅武威擂臺漢墓(銅車馬),赤峰紅山文化牛河梁墓……經(jīng)他親手修復的國寶級文物達幾百件之多。

祝先生是位急公好義之人,只要是國家之事,二話不說,馬上出征。1999年8月秦兵馬俑赴美展出,由于運輸造成傷損,祝先生馬上飛美,在極短的時間內(nèi)將損傷部位修復,沒有耽誤正常展出。

祝先生見多識廣,鑒定文物是一絕,但他從不以此炫耀,總是謙遜地說:“我眼拙,看不好,您請別人過過目!睂嶋H上,經(jīng)他一摸一看,是真是贗,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,但他從沒說過滿話,這就是越有學問越謙遜的道理。

修一件瓷器至少20道工序

功夫不負有心人,祝先生的手藝日臻精進,修復領域也從陶瓷擴展到玉器——青銅器——竹木制品——古舊書畫。祝先生后來調(diào)到中國文物對外展覽公司,展品都是從全國各地調(diào)集而來的,許多地方送來的就是殘件,要想讓觀眾獲得一個完美的藝術感受,修復是一個必經(jīng)的程序。當然,修復的一個首要原則是修舊如舊,這樣,觀眾才能信服這就是一件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歷史的東西。

陶瓷制品是文物修復中經(jīng)常碰到的,又是一個最吃功夫的項目。陶瓷這東西硬是硬,但易碎和缺損。祝先生解釋說,為什么剛打碎的一件瓷器,立馬將其粘好,但還是可以看到明顯的裂紋,這就是釉面缺損了。他修復的目的就是連這一道裂紋都讓你覺察不到。

碰上瓷器缺肉的(行話,指瓷器缺損不完整。)修復更復雜,首先是翻模,用瓷粉制出與所缺之肉相同的那塊,黏合好后,進行修胎。如果上面有畫,還要配好釉彩用筆與原畫面進行連接,這其中的關鍵是釉色的配比和畫風的一致。這道工序不容許有任何的敗筆,否則就會前功盡棄。為保證燒制后與原物完全一致,還要進行試燒,以摸出合適的配比與燒成溫度,因為修復必須保證一次成功,失敗了再來是不可能的。

祝先生是個有心之人,他每次修復前,都有詳細的文字記錄和圖片,他把這些都輸入電腦,作為資料保存起來。修復后也有文字記載和照片,修復過程所用的各種數(shù)據(jù)也一一留存。據(jù)他介紹,如果修復成功一件瓷器,至少需要20余道工序。

傾情投入為文物建三維檔案

祝先生介入到數(shù)字博物館完全是由于一次偶遇。一家新加坡精密儀器運輸公司為客戶運送文物參展到日本時,看到了祝先生修復兵馬俑時的照片,經(jīng)過輾轉(zhuǎn)反復,找到了祝先生。

雙方交談后,那家公司尋到了一個重要商機——數(shù)字博物館事業(yè)。祝先生認為:這不但是商機,更重要的是可以將中國悠久的歷史全方位地向世人展示。

過去,人們要了解古代文物,除了參觀博物館外,沒有其他方法。文物專家要深入研究文物的全面狀況,只能打開庫房,將文物拿在手里,稍有不慎,就會造成文物的損壞,前不久,北京故宮測試北宋汝窯盤時,由于操作失誤,造成了北宋汝窯盤的毀壞。此外,給文物建檔,記錄文物的原始的真實的狀況,是十分重要的。此前就曾有博物館保管人監(jiān)守自盜,盜出真品,復制一個贗品頂替的事情發(fā)生。如果有了三維檔案,犯罪分子是沒有這個賊膽干這個事的!

另外,文物赴外展覽,裝箱前,用三維檔案記錄文物的現(xiàn)狀,就可在文物遭受意外時,提供索賠依據(jù),打官司就會減少很多麻煩。

文物其實也在一天一天變化,只不過我們在短時間內(nèi)沒有覺察到而已。百年以后,甚至更長時間后,我們交給子孫的應該有一個原始的狀態(tài),而保留一個原始狀態(tài)最好的方式是三維影像資料。而且三維影像也會給觀眾以更多的了解文物、接觸文物的機會。比如瓷器,一般底部觀眾是觀察不到的,因為博物館是不會讓您翻看底部的,而底部是鑒別瓷器真?zhèn)蔚囊粋重要細節(jié),它反映了胎質(zhì)和加工方式。又比如,圓形器物的畫面,只有翻轉(zhuǎn)才能觀賞完整。有了三維影像,就可以輕易地觀賞畫面展開圖。

祝先生最終決定來那家數(shù)字科技有限公司擔任顧問,為公司提供多方位的文物技術支持。他如魚得水,幫助公司很快地就打開了局面,取得了喜人的技術成果與經(jīng)濟效益。

祝先生用這種方式拓展了他鐘情一生的文物研究、保管、運輸、展覽、修復事業(yè)。他感慨地說:“如果沒有退休,在大鍋飯的體制下渾渾噩噩地過日子,這些都是不可想象的。單位就會說你是癡心妄想!